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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正-克幽考

     发布时间:2017/6/26 


    唐代克幽非保唐无住考
                               
    普正


    内容提要:克幽禅师为中唐川东名僧,与保唐无住禅师、神清禅师等同为无相禅师嗣法弟子。本文对其生平进行了考察,并对其中的一些疑点进行了辩正。通过考证,本文认为,克幽并不是保唐无住。而散见于地方文献中的有关克幽禅师的史料,正可补中唐时期禅宗正史之不足。
    关键词:克幽 、无住、禅宗史
    作者普正,成都文殊院空林佛学院法师、巴中南龛光福寺住持。

     唐代于四川遂宁传法的克幽与成都保唐寺无住二人虽同为无相禅师的弟子,然而二者绝非一人。现据相关资料考证如下。

    一、 克幽禅师生平考
    克幽禅师(728-787年),俗姓李氏,祖籍陇西(今甘肃临洮人)。因父辈做官入川,乃居家于遂州(今遂宁市)长江县(今蓬溪县长江坝)。自小攻读诗书,立志从政为官,后因疾病遂发出世之志前往成都净居寺(据《历代法宝记》当为净众寺)拜谒无相大师披剃。时唐玄宗天宝11年(752),25岁。[1]后无相授以佛法心要,直指心地,师亦宿植善根,顿悟大道。无相谓师:“汝如香象渡河,深通我法,愿付法之最,当在汝也。”可见对师之器重。后衔师命往彭门白鹿山(在今四川彭州),结庵而居,潜心修证,韬光养晦。数年间,日臻堂奥,悟境高深,人莫之测。无相一日谓众言:“东雷鸣矣。”即为印证师已得道也。
    代宗大历二年(767)秋七月,杜济任剑南东川节度使,仰慕师之道高德厚,乃请师出山,住持遂宁石佛寺(即今广德寺)。七年(772),师忽现瑞相,身坐圆光之中,远近花卉皆化成莲萼,时人以为奇异。遂州刺史鲜于曼、代宗皇叔李朴深信师德,时常来寺,参叩秘旨。由是学徒云集。十三年(778),师遣门人升岸等前往资州(今四川资阳)山北兰若,为其师爷处寂禅师[2]收拾舍利,建塔供奉。是年六月,代宗敕改寺名为“禅林寺”。
    德宗建中年间(780-783),遂州大旱,井泉干涸,灾情严重。师遥指禅林寺西北角,干燥悬崖间,顿时有清泉涌出,众人赖以得救。即今名之“圣水井”也。建中初年,德宗敕赐“善济寺”名。
    德宗贞元三年(787)五月,师吿僧众云:“吾于此方缘尽,不久将行。”时遂州刺史韦成武听闻这一消息,速率众等至寺,请师慈悲,久住世间,济渡蒙昧。师云:“吾未尝去,但众生缘尽耳!”九月十一日,师堂中升座,对大众云:“时至矣。”跏趺而坐,泊然而化。住世春秋六十,僧腊三十又五。韦刺史命师之徒众,在寺南建塔,以师全身入葬,以示永怀,以供瞻奉,名之为“善济塔”。时寺名善济,乃以寺名塔也。俗名肉身塔,又名舍利塔。北宋赵嗣业《善济塔记》云:“克幽禅师,唐开山第一禅师,有真身塔名‘善济塔’。”[3]
    二、关于克幽禅师生平诸问题之辨正
    1、关于克幽禅师之生卒年岁
    《克幽禅师记》载,克幽禅师坐化于唐德宗贞元三年,即西历787年,非常明确,毫无疑义。又载其“报龄六十,僧腊三十五”。于是有人上推六十年,得其生于727年,即唐玄宗开元十五年,故认定其生卒年为727-787年间。但这种认定其生年为727年,显然不够准确。众所周知,我国计算年龄之法,向来是报其虚龄,而非实龄。即说其虚岁,而非周岁。如中国佛教史上如是记载六祖慧能大师之生卒年岁:638-713年间,即生于唐太宗贞观十二年,卒于玄宗开元元年。《六祖法宝坛经•付嘱品第十》云:“师(即六祖大师)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传衣,三十九祝发,说法利生,三十七载。”可见六祖虚龄七十六,周岁七十五。故知文中所记克幽禅师“报龄六十”,当是其虚龄60,其周岁应是59,这已成为我国惯例,通用于史书写作与民间习俗。以此可推出克幽禅师之生年应是728年,即唐玄宗开元十六年。
    结论是克幽禅师生卒年岁应为728-787年间,虚龄60,周岁59。
    2、关于克幽禅师之身世
    关于克幽禅师之身世问题,相关历史文献资料较多,但皆记载甚略。
    《克幽禅师记》云:“禅师,俗姓李氏,其先陇西人。因官入蜀,家于遂之长江县。幼玩世典,有志于仕,而禄在佛。因以得疾,见猛焰相逼,遂发志出家,求无上道,应念火灭,疾亦寻愈。”
    此为目前可见的最早关于克幽禅师身世之文字记载。意为陇西李氏子,随父辈宦游入川,家居遂州长江县(今蓬溪县长江坝),并略介禅师出家因缘。《遂州广利禅寺善济塔记》云:“克幽禅师,本唐大历人。”更简略。《明一统志》载:“圆觉大师,姓李,陇西人,家于遂宁之长江。”清乾隆、道光版《蓬溪县志》亦如是说。圆觉大师即南宋孝宗皇帝对克幽禅师之封号的略称。清康熙版《遂宁县志》载云:“圆觉,唐陇西李姓,官蜀,家遂之长江。”与上文基本一致。
    以上引文皆不出《克幽禅师记》之范围,可见直至清末在克幽禅师身世问题上,犹限于《克幽禅师记》所载内容范围之内,并无任何突破。
    然而《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云:“师,甘肃省巩昌府陇西县人氏。姓李,字文通,唐宗室郁王之后,生于中宗景龙年间(707—709)二月十九日。其父因官入蜀,为遂长江县事。……德宗贞元三年五月,上堂说法毕,曰:‘我世缘将尽。’……九月十一日辰时示寂。”
    即言禅师为李唐宗室郁王之后,显然缺乏史料之依据,如是说法独此一家。查唐朝相关史料,如《旧唐书》、《唐会要》、《资治通鉴•唐纪》等,未见有相关记载。而考佛教文献中,更是闻所未闻。这种说法与其他所记克幽禅师生平大相径庭。《克幽禅师记》明文记其二十五岁出家,时为752年,坐化于787年,住世六十岁。若以《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所说,则克幽禅师至少当在43至45岁之间时方出家,且世寿当在79岁以上,可谓大违史实。可见以为克幽禅师是唐宗室郁王之后,缺乏历史依据,实属于附会之言,而存于民间传说之中而已。
    3、关于谥号“克幽”之说
    观览《克幽禅师记》与《善济塔记》、《遂州广利禅寺善济塔记》等北宋时代的文献史料,皆直称“克幽禅师”,未有谥号之说。时至南宋孝宗淳熙元年,敕令尚书省参知政事四川宣抚使郑闻,到广德寺建圣旨坊,竖刻碑文于山中(即宋碑,俗称九龙碑,今存广德寺玉佛殿后),上镌唐、宋七次敕封年代,其中宋代五次,为敕封极盛时期。该碑开头即镌:“大唐代宗皇帝大历十三年岁在戊午六月,敕赐禅林寺,赐紫衣,谥‘克幽禅师’。”。碑文大意为,唐代宗大历十三年六月,敕赐改寺名为禅林寺,并赐大红袈裟,敕谥“克幽禅师”之号。
    自南宋以降,尤其清代以来,有关谥号“克幽”之说的争论,代不乏人,间或掀起口舌笔墨之战。南宋孝宗时期所立碑文,称言谥“克幽”之号,虽刻有“大唐代宗皇帝大历十三年”之字样,但后人对此谥号之说,犹相当谨慎。如《广利寺记》云:“自唐开元至大历间,克幽禅师阐教兹山,寺日以大。”《广德寺碑阴记》云:“卧龙山有寺,自唐克幽禅师始,然尚浅溢。……诸比丘出入起居,仰瞻制额,敬迪祖风,咸能树立,以继克幽、无际之盛,庶此山相为不朽。”
    《蜀中名胜记》云:“广利禅寺,国朝为广德寺,开山克幽禅师,相传为观音大士化身也。”
    清道光版《蓬溪县志•仙释志•克幽禅师》云:“按石佛寺今名广德。作此记者,宋元祐中,普州知安岳县事赵嗣业也。因克幽曾家于长江,故仍旧志采入。”
    清乾隆版《蓬溪县志》云:“圆觉,姓李,陇西人,家于遂宁之长江。师成都金和尚,授以二诀。大历七年,忽见瑞相,身坐圆光中,远近花木,变成莲萼。后端坐化。载《大清一统志》。旧志作克幽。旧志石佛寺即今遂宁广德寺,因克幽曾家于长江,故依原志采入,今亦仍之。”“圆觉”即为南宋孝宗敕谥之略称。
    上述五条引文皆直称克幽禅师,未言及谥号之说。
    而清代以来,认定“克幽”为谥号者,仅有两家。录文如下:
    清乾隆版《遂宁县志》云:“克幽禅师,广德寺开山第一和尚,相传系观音大士化身。唐大历十三年,赐谥‘克幽禅师’,有真身塔在寺后。”
    四川省遂宁市1988年12月版《广德寺志•沿革》云:“大历十三年六月,代宗敕赐‘禅林寺’名,赐无住紫衣,谥为‘克幽禅师’。”
    上述引文认定谥号“克幽”之说,依据当然就是南宋碑文,但该碑文中并未出现“无住”字样,未审《广德寺志》所说之依据。笔者以为,该说无法成立,依据有二,试析如下:
    第一, 历代朝廷、史家向来对“谥号”极为严格,不敢轻易下笔。以“谥”字用于人死后之追封,或褒或贬,以为盖棺之论定,已成惯例,故极其慎重,未见有给活人赐“谥”之者。若其人尚在世时,朝廷之封赐绝不用“谥”字,而用“赐”、“敕”、“敕赐”、“赐封”、“赐封”、“赏赐”、“赏敕”、“册封”等字样。“私谥”亦复如是。若不用于朝廷追封或“私谥”,则取其“称、号”之义,而非“谥号”义。故唐代宗大历十三年之时,在克幽禅师健在时以赐“谥”之,显然不妥,不符朝廷规范。
    而《广德寺志•资料•克幽禅师法名考》中有云:“谥克幽禅师,谥:本义为笑貌、笑声也。斯处有高兴、赞扬、褒誉之意,即是赐予大红袈裟,并隆誉其封号,并不是出家法号。……看‘克幽’二字,克:能、高、胜意;幽:隐意。愚等以为,系唐王朝嘉誉他为‘高尚之隐者’出发,而予以赞美之谥号。”
    这种解释就训诂学上而言,初看似无差错,但考《汉语大字典》对“谥”的解释,或读伊昔切,“笑貌”之义,作形容词用;或读生激切,“笑声”之义,作名词用。显而易见,二者均不能用于嘉誉之事上。若用于“谥号、定谥号、称号”之义时,则读神至切,用为名词或动词。若用于朝廷追封大事或“私谥”上,则为“谥号、定谥号”之义。若用于其他一般文章著述上,则为“称、号”之义。显然《广德寺志》所作之解释,确属牵强附会,即便就训诂学来说,也大为不妥。
    第二,南宋碑文中所言唐代宗“赐紫衣,谥克幽禅师”之句,如是一“赐”一“谥”,正相矛盾也。
    赐紫衣,或钵,或锡仗及其他,是朝廷用于表示对高僧大德生前之隆重礼遇与特殊恩宠,或信奉有加。这在僧传中在在多有。而朝廷赐“谥”高僧,是作为死后之追赠或追封,以此表示对高僧大德之尊重、表彰、肯定、缅怀,甚或有寄望于宗风永续之意,当然也有聚缘信众,以为人心所向、安定社会之用。如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六祖慧能大师示寂,宪宗时追谥为“大鉴禅师”。北宋仁宗时加谥为“大鉴真空普觉禅师”,神宗时加谥为“大鉴真空普觉圆明禅师”。又如唐武宗会昌元年(841)正月六日,宗密大师坐灭,宣宗时追谥为“定慧禅师”。再如南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克勤禅师示寂于成都昭觉寺,谥号“真觉禅师。”
    由此可知,“赐紫衣”于克幽禅师,应是禅师生前之事;而“谥克幽禅师”,应是禅师卒后之事。如是一“生赐”,一“卒谥”,同时用于克幽禅师一人身上,岂不矛盾?南宋碑文所载唐代宗大历十三年之同时有“赐”、“谥”克幽禅师之语,显然不通。
    综上两点可以断定,谥号“克幽禅师”之说根本不成立,即“克幽”是法名,而非谥号。南宋碑文实在是一笔糊涂帐。故南宋孝宗之后,历经元、明时代,期间的文史资料皆未出现谥号之说,实即不认同南宋碑文所载,或存疑不论,可见古人之审慎态度。清代四部及民国《遂宁县志》中,也仅有清乾隆版《遂宁县志》认定谥号之说。《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载有“代宗大悦,敕赐紫衣钵盂,拜为克幽护国三藏禅师”之语,也未用谥字,由此可见一斑。
    三、克幽非保唐无住考
    清初以来,认定“克幽”即“保唐无住”之说者,约有三家。录文如下:
    《广德寺插占传承录》云:“寺开山阐教第一和尚,克幽禅师,师又名无住。……玄宗天宝十一年,往依成都净居寺无相大师金和尚,取法名无住。”
    《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云:“师又名无住。”
    《广德寺志•沿革》云:“大历十三年六月,代宗敕赐‘禅林寺‘名,赐无住紫衣,谥为‘克幽禅师’。”
     同上《克幽禅师传》云:“拜谒无相大师金和尚,……为其剃度,取名无住。……谥住为克幽禅师。”
    同上《克幽禅师法名考》云:“……李僧即无住,无住即克幽,此一推理,完全符合逻辑规律。……”
    上述引文皆悉清代至现代之文史资料,就时间而论,属于晚出,并无新史料以证明其论点,只是出于推理,或传闻而已。而清代以前,皆无此说,均直称克幽禅师。且清代四部及民国《遂宁县志》中亦名“克幽禅师”,不言“无住”。
    笔者以为,“克幽”即“保唐无住”之说,根本无法成立,依据有六,试析如下:
    第一,唐、宋、元、明历朝之现存文史资料中,没有“克幽”即“无住”之说的文字记载。
    南宋碑文中亦仅载其谥号“克幽”,并未言及“无住”。清代以来方出现“克幽”即“无住”之说,也不过仅此三家而已,而且关键在于并无史料作为依据,只是出于推理,或依凭其传说而作结论,显然属于臆测。
    第二,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二人之生卒年岁不同。
    由上文可知,克幽禅师之生卒年为728-787年,世寿虚龄60,周岁59。而《历代法宝记》载保唐无住禅师之生卒年为714-774年,则世寿虚龄61,周岁60。无住大克幽14岁,其世寿大克幽1岁。
    又《克幽禅师记》载克幽禅师示寂于九月十一日,而《历代法宝记》载无住禅师入灭于六月三日。二者明显不同,也可反证南宋碑文之失误。
    第三,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二人之住锡地不同。
    克幽禅师开山阐教于遂宁广德寺,住持期间,寺院几经易名。据《广德寺志•沿革》载,初名石佛寺,后名保唐寺,又改禅林寺,再名善济寺。克幽禅师圆寂时,寺名善济。其中与“无住”最有关系的便是“保唐寺”一说,但此说缺乏依据。
    《广德寺志•沿革》云:“寺大历间名保唐寺。”《克幽禅师法名考》云:“证实无住是克幽,保唐寺之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广德寺插占传承录》、《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广德寺历史沿革》记有:‘大历九年(774年)又召师入京,与道士史华论义,华不胜理屈。上大悦,与百僚更敬佩师,赐紫衣钵盂,拜克幽为护国禅师。’护国即护唐保唐之意。换言之,无住姓李,传为唐王室后裔,保唐就是显得更加亲切。及赐‘禅林寺’后,正统隆典敕号当然居于主导地位。”此之所谓解释“保唐寺”之来历也。
    这种解释并不能令人信服。即便“拜克幽为护国禅师”之说属实,也无法推断出确有“保唐寺”。历史上是否有改名“保唐寺”之事实,必须有历史文献之证据才能成立,而不能仅靠臆测。而现存文献资料中,没有改名保唐寺之记载,仅在《广德寺志》中出现“保唐寺”之名。仅此孤证,不足为凭。
    无住禅师住锡益州保唐寺,故佛教史上称其“益州保唐寺无住禅师”。《历代法宝记》、《景德传灯录》、南宋普济《五灯会元》等典籍皆如是说。时为中唐,益州(今成都)与遂州(今遂宁)二者平级,同属州郡之级。可见益州保唐寺与遂州“保唐寺”显然非一处。至于益州保唐寺,现今何在,由于缺乏史料记载,故不得而知。[4]但佛教史书上明确记载“益州保唐寺”之文,不容否认。而遂宁广德寺又名保唐寺,就目前为止,尚未发现任何相关史料之记载。
    《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中有云:“是时禅宗大行,江西大寂、蜀郡克幽、湖南石头,世称为三大士。”所言太过,并不符合佛教历史事实。两大禅师齐名于天下禅林,学者云集。故《景德传灯录》卷十四云:“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并凑二大士之门矣。”而克幽禅师之影响主要局限于川东地区,故高僧传及禅宗灯录诸书皆未为其列传。因此“世称三大士”之语,允为不当。
    第四,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二人之身世经历不同。
    《景德传灯录》卷四云:“益州保唐寺无住禅师,初得法于无相大师。乃居南阳白崖山,专务宴寂,经累岁,学者渐至,……大历元年(766)九月,(唐相国杜鸿渐)遣使到山延请,……十月一日,至空慧寺。……(无住自述)自贺兰、五台周游胜境,闻先师居贵封大慈寺(即今成都大慈寺),说最上乘,遂远来抠衣,忝预函丈。后栖迟白崖,已逾多载。……无住禅师后住保唐寺而终。” 文中略载无住禅师出家游历、参学、专修之经历。
    《历代法宝记》云:“和上,凤翔郿县(今陕西眉县)人也。俗姓李,法号无住,……开元年(即应为开元二十一年,733),代父朔方展效,时年二十。臂力过人,武艺绝伦。当此之时,信安王充河朔雨道节度使,见和上有勇有列,信安王留充卫前游弈先锋官。……忽遇白衣居士陈楚璋,……默传心法。和上得法已,一向绝思断虑,事相并除,三、五年间,白衣修行。天宝年间(742—755),……遂往太原礼拜自在和上,……便与削发披衣。天宝八载(749),具戒已,便辞老和上,向五台山清凉寺。……天宝九载(750),夏满出山,至西京安国寺、崇圣寺往来。天宝十载(751),从西京却至北灵州(今宁夏灵武市),居贺兰山(位于宁夏西北与内蒙古接界处)二年。忽有商人曹瑰礼拜,问:‘和上到剑南,识金和上(即无相禅师)否?’……至德二载(757)十月,从北灵出,……乾元二年(759)正月,到成都府净众寺。初到之时,逢安乾师,引见金和上,……”该文详述无住禅师之身世、在家参学、出家游历等经过。
    这与克幽禅师之身世经历显然不同。
    《克幽禅师记》云:“禅师,俗姓李氏。其先陇西人,因官入蜀,家于遂之长江县。幼玩世典,有志于仕,而禄在佛。因以得疾,见猛焰相逼,遂发志出家,求无上道,应念火灭,疾亦寻愈。往依成都净居寺无相大师金和尚,师资相合,投针相契,就削发圆其顶。无相则授以心要,师亦灵根宿植,言下顿悟。……遣往彭门白鹿山结庵而居。……会杜公济节度东川,果亲师道,延请归,住持遂之石佛寺,为人说法。”
    克幽祖籍陇西,时为遂州长江县人;而无住则为陕西郿县人。克幽“幼玩世典,有志于仕”;而无住则“武艺绝伦”,“充卫前游弈先锋官”。克幽披剃于无相大师门下,而无住则削发于自在禅师座前。克幽25岁出家,时为唐唐玄宗天宝十一年;而无住则于天宝八年(749),受比丘戒,时年36岁,其出家当在742—749年之间。克幽拜见无相大师于玄宗天宝十一年之时;而无住则在肃宗乾元二年,方得依止无相大师。克幽有广德寺升岸、原善、道圆等弟子,而无住则有胜光寺净藏、知一、登州忠信、陇州法缘、常精进尼等法嗣。二人的大护法也不同,无住禅师的护法是杜鸿渐和崔宁,他们的关系杨曾文先生在《唐五代禅宗史》中有过精祥的分析:
    “无住后来在蜀郡地位骤然显赫,保唐禅派兴盛一时,应当说是与朝廷宰相杜鸿渐入蜀对他专访、礼敬和剑南军政首脑崔宁等人对他的亲近和支持有密切关系。为叙述方便,这里先对他们略作介绍。
    崔宁(723-783),卫州(治所在今河南汲县)人,本名旰,天宝初在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部下任职,历事崔圆、裴冕,后任利州刺史,严武任剑南节度使时任汉州刺史,与吐番作战有功。永泰元年(765年)严武死,朝廷任郭英义为剑南节度使,崔宁不服,与郭相争,郭败被人所杀。邛州、沪州、剑州的武将联合讨伐崔宁,剑南大乱。代宗命杜鸿渐以宰相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剑南东川西川邛南等道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入蜀镇服,平定战乱。杜鸿渐进入成都之后,接受崔宁厚礼贿赂,对崔宁采取笼络政策,上奏朝廷任命崔宁任成都尹、西山防御使等,对其他州将也授官安抚。崔宁在大历二年(767年)任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此后累加高官。大历十四年(779年)入朝,迁司空、平章事、御史大夫等,在建中四年(783年)的“朱泚之乱”中因受诬被杀。(《旧唐书》卷一一七)
    崔宁在蜀十多年期间,继严武之后,与无相与其弟子所主持的净众寺、宁国寺有着密切的关系。杜鸿渐入蜀之时,无相早已去世,得知无住是无相的后继弟子,便决定派人迎请无住到成都说法。无相生前主持的净众、宁国两寺的某些僧人对此不满,担心无住到来会妨碍他们对这两寺的控制,曾密谋借助崔宁及其夫人任氏的力量反对无住进入成都。对此,崔宁表示不予支持,而是迎合杜鸿渐的旨意,对迎请无住到成都表示欢迎。
    杜鸿渐(709-769),出身官宦之家,天宝末任朔方留后、支度副使,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后,因在灵武与裴冕拥戴肃宗即位有功,历任武部侍郎、御史大夫、河西节度使、荆州节度使等职。代宗朝官至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宰相),寻转中书侍郎。他在奉诏入蜀以笼络手段镇抚叛乱之后,于大历二年(767)回京,以为是佛保佑他平安无事,曾设斋供养千僧。《通鉴》卷二二四<代宗大历二年>载,代宗重佛,“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宫中常斋僧百余人,尊崇密宗高僧不空,边防有事就请不空率僧讲《仁王般若经》祈请佛神退敌。死前令僧为他剃发,遗言其子按佛法安葬。(《旧唐书》卷一0八、《新唐书》卷一二六<杜鸿渐传>)。
    杜鸿渐入蜀平叛,因信仰佛教而“畏杀戮”(《新唐书》卷一二六),促使他对崔宁采取和平的笼络政策。他在入蜀之前已经听闻金和尚无相的名声,到成都听说无相已死,在参观净众寺、宁国寺时便打听无相的后继弟子是谁。当时接待杜鸿渐的净众、宁国两寺的僧人说无相是外国人,平时不多说法,没有后继弟子。杜鸿渐不信,又让部下打听,然后才得知在白崖山有无住禅师,是无相的继承人。他特派专使到茂州白崖山迎请无住到成都。无住在特使、官员的蔟拥下向成都进发,所经之处,州县官吏出迎,百姓焚香,将到成都之时,杜鸿渐派部衙,崔宁派部下的官员前去迎接。无住先被安置住于空慧寺。在杜鸿渐前来谒见他时,他不起来迎接,说“迎是人情,不迎是佛法”。杜鸿渐对此也不怪罪,经礼拜后便与他谈论佛法,对他所说的“无念”禅法表示赞赏。此后,已任成都尹的崔宁与夫人任氏、部下军将等也到慧空寺拜访无住,听他说法,对无住大加赞扬,说“三川师僧,无有一人祗对相公(按,指能与杜鸿渐谈论佛法,回答他的提问)者”,说无住不仅能与杜鸿渐对谈佛法,而且受到他的赞叹,表示今后将派手下专人负责供应无住的生活所需。时为永泰二年(766年,十一月改元大历)九月。杜鸿渐在回京之前,经常到无住住处与他谈论佛法。”
        而克幽禅师的护法为杜济,公元767年,杜济被任命为东川节度使,崔宁为西川节度使,而杜鸿渐则入朝奏事。如是等等,不同之处尚多,可见二者断非一人。
    但亦有相同之者,即二人同为李姓,同师无相大师座前而得悟心宗等,这种相同显然不能作为支持二者为一人之理由。
    而《克幽禅师法名考》云:“笔者认为僧人行止无定,初居白鹿及相圆寂,参南阳慧忠居白崖亦是,但无住最终居益州保唐寺而终,此又明明白白告之世人,居白鹿、白崖者暂也,居保唐善其终也。”
    “僧人行止无定”,完全正确。但克幽禅师“参南阳慧忠,居白崖”,而无住禅师无此参学经历,只是居白崖而已。可以肯定地说,此乃认定克幽即无住之后,参和二者的传记而作此说。《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云:“遂州刺史李巨被东岸兵马使段子璋所杀,师惧骇成疾,去成都净众寺投无相禅师出家,并受具足戒。上元二年(761),参南阳慧忠国师,悟宗门玄旨后,至彭门白鹿山结茅而居。”即明克幽禅师只是在无相大师门下出家受具足戒,而悟道则在南阳慧忠座前。如是应为南阳慧忠之法嗣,而非无相大师之得法弟子。显然与《广德寺插占传承录》等认同克幽即无住之说的相关资料不同,可见将二者拼为一人难以自圆其说。
    且既克幽禅师“惧骇成疾”,正是书生之表现,也正反证赵嗣业《克幽禅师记》文中所言克幽禅师“幼玩世典,有志于仕”之正确。而无住禅师“武艺绝伦”,曾任卫前游弈先锋官,“有勇有列”,自然不会“惧骇成疾”。
    另据《资治通鉴•唐纪三十八》卷222载,唐肃宗上元二年(761)春二月,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刺史段子璋谋反,杀李唐宗室、虢王、遂州刺史李巨,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今四川绵阳)为龙庆府,置百官。五月,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斩杀段子璋。故知《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言克幽因见段子璋杀李巨而“惧骇成疾”,方去成都出家,此时克幽已34岁,且言同年又去参南阳慧忠而悟道,显然不符史实。
    第五,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二人之教化风格不同
    从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各自之传记及其相关资料来看,克幽禅师除授人佛法心要外,其生前寂后,主要是显化神异以启信,以至于公认其为观音化身。换言之,其教化说法之形式乃以示现神通为主,而以讲经开示为辅,故其传记及相关资料中,所载其语录很少,而记其诸多神异事迹。
    无住禅师则不然,其教化说法之形式是以讲经开示、直指心性为主,而少有神异之记载,故《历代法宝记》及《景德传灯录》中录其法语众多;其次是表现其阅历丰富为辅,如传记中载其广泛参学,遍访知识;再次是表现其清修苦行亦为辅,如传记中有“专务宴寂”、“性好殊野,多泊山间”等之句皆是。盖二人因缘各不相同,诸如出身、性格、成长历程、所受家庭及社会教育、宿世及现世的善根福德之积累、出家愿力、修行境界及法缘等均有差殊,故决定二人在教化风格上的差异性。
    二人在说法开示之内容上而言,风格则有相近之处。如《克幽禅师记》载其法语云:“凡受法者,须具福智二门,行住坐卧,皆不离此心,即六识清净,妙周三界。故经云:‘所见色与欲等,所闻声与响等,但心不生,则诸法空寂。’”《景德传灯录》卷四载无住禅师法语云:“见境心不起,名不生,不生即不灭。既无生灭,即不被前尘所缚,当处解脱。不生名无念,既无灭无念,即无缚无念,即解脱。率要言之,识心即离念,见性即解脱。离识心见性外,更有法门证无上菩提者,无有是处。”
     二者皆不尚虚谈高论,不求机锋转语,但于平实处独露真常,于无风雨处呈现真性。又在说法时,二人皆以“无念”为宗旨[5],指导学人悟入。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二人同师无相大师,同以无念为宗之教授而得开悟。二人发明心地之同等经历,决定其基本相同的说法风格。
        故单纯依据二人“对禅宗教理阐述”上的一致性,来断定“克幽即无住”,显然失之偏颇。克幽禅师与无住禅师同师无相大师,上溯而至五祖弘忍,这就决定其实质内容上的相同,而教化方式上稍有不同。
    第六,从相关僧传本身考证,二者显非一人
    无相大师传记及其相关资料中,对其嗣法弟子之记载,或录,或不录,是为佛教史上之常事。这首先与传记作者有关。在《历代法宝记》、宗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与《圆觉经大疏》、《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宋高僧传》、北宋契嵩《传法正宗记》、明成祖朱棣《神僧传》等相关史料中,对无相大师或录,或不录。即使在录后而立传时,所写内容也各不相同,正是其差异性,又可互补,从而得知其嗣法弟子有益州保唐寺无住、益州净众寺神会、梓州慧义寺神清[6]、江西马祖道一、荆州明月山融禅师、汉州云顶山王头陀等。又从《克幽禅师记》中得知遂州善济寺克幽亦为无相大师弟子。故就目前史料来看,无相大师有七位弟子。其中马祖道一仅初参学于无相门下,后在南岳怀让座前得悟心法;遂州克幽只见载于《克幽禅师记》一文中。故真正传承无相大师道法者,主要是无住、神会、神清三人。
    《宋高僧传•无相传》中有“上足李僧”之语,而克幽禅师姓李,《克幽禅师法名考》据此而推理云:“无相徒李僧,只克幽姓李,无住无姓氏,而无相徒又无克幽。李僧为无相上足,无相法嗣四,只一人见录,而见录者为无住,不难理解,见录必为上足。上足系李僧,李僧即无住,无住即克幽。此一推理,完全符合逻辑规律。”如是推理大违史实。
    考相关史料可知,无住禅师亦姓李氏。无相法嗣有七人,见载于佛教史料者有道一、无住、神会、神清、融禅师、王头陀六人,前四人皆有传记。其中以道一之弘法事业最大、地位最著、影响最深远,其次是无住,再依次为神会、神清,最后方是融禅师、王头陀、克幽。可见《克幽禅师法名考》中对“无住”即“克幽”之说的推理难以成立。
    其次与传主本人有关。僧人行谊不尽相同,在为其立传时,作者往往选取其突出特色而详写,而对其他方面或省或略,这原本是僧传创作中常用的表现手法之一。故无相大师传中,主要表现其放弃王族高位、燃指求法、山居苦行、神异事迹等,故其影响力遍及全国。无住即在西北贺兰山一带游历时,闻其名声,而入川拜谒。[7]
    无住禅师传中,主要突出其游学广博、遍参知识、兰若苦修、平实说法等,力弘其师宗旨,唯以无念接引学人,留下大量机缘语录。创保唐宗,度生无量,得悟心法者众多,如比丘僧有净藏、知一、忠信、法轮、绥州一行与惠明、法缘等,尼僧有正遍知、常精进、了见性等,又有道士、居士及士大夫等,其影响力远超其师。传承保唐派宗旨者,有净藏、知一、忠信等人。[8]
    克幽禅师传中,主要宣扬其生前寂后之神异示现,明示人们克幽即观音化身,以启信立愿,成就广德寺为观音示现道场。《广德寺志》载其弟子有升岸、原善、道圆[9]等三人。但在中国历代佛教史料文献中未见记载,仅《遂宁县志》、《蓬溪县志》等地方志与广德寺内部资料上有录,如《广德寺志》中有《克幽禅师记》、《广德寺插占传承录》、《遂宁广德寺历史沿革》、《广德寺克幽禅师略传》等文。可见其影响远不如其师,也不如其同门师兄无住的影响范围为大,唯止于川东,或巴蜀一带。但对地方影响力之深远上,我们又可以说克幽远超其师父与师兄,甚至到了今天,他的影响力仍有现实生活的活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了。
    最后与撰写传记之标准有关。高僧传记重在突出其一生行迹,兼及法语等,而禅宗灯录诸书则重在录其法语及机锋转语等。高僧传记取材广泛,举凡佛教高僧,不论何宗何派,均可选入,故禅师大德亦被收录其中,而禅宗灯录诸书唯选禅门大德。
    是以无相大师虽为禅门大德,但以其神异行迹著称,故列入高僧传之中,如《宋高僧传》、《神僧传》等;又其得法弟子多人,开创净众禅派,而被收入禅宗灯录里,如《历代法宝记》、《景德传灯录》等。
    无住身为禅师,留下法语颇多,充分体现其以无念为宗之传承家风,故传载于禅宗灯录里,如《历代法宝记》、《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传法正宗记》等,而未收入高僧传中。
    克幽亦为禅师,而以神异闻名,虽获朝廷敕封,但信徒重出世之解脱而轻政治之礼遇,故其影响主要限于川东一带,故未能列于高僧传中;又其法语颇少,故不收于禅宗灯录里。
    综上六点可知,“克幽”决非“无住”。至于克幽禅师之其他详情,笔者以为只能期待新史料之发现。
    总之,克幽禅师之影响限于巴蜀,而以川东地区为主。尽管在历史进程中,掺和某些不合史实之说法,但皆与他本人无关。他被人们视为观音菩萨之化身,正表明他身为广德寺一代高僧,示现种种神迹,使遂宁人民深信仰之,无疑地推动了遂宁观音信仰之发展,奠定其信仰的现实人格化之基础。而散见于地方史料中的记载,也大体勾划出了这位中唐禅门高僧的行谊,正可补正统史传之不足。
     


    参考书目:
    1、北宋•赞宁《宋高僧传》
    2、北宋•契嵩《传法正宗记》
    3、北宋•道原《景德传灯录》
    4、南宋•普济《五灯会元》
    5、明成祖朱棣《神僧传》
    6、《简明中国佛教史》,台湾华宇出版社1997年9月版
    7、五代后晋•刘昫、张昭远、贾纬等《旧唐书•唐高祖本纪》
    8、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
    9、北宋•王溥《唐会要》
    10、清康熙、乾隆、光绪版《遂宁县志》
    11、清•朱谨、陈璿《普陀山志》
    12、清乾隆、道光版《蓬溪县志》
    13、清道光版《大清一统志》
    14、民国版《遂宁县志》
    15、四川省遂宁市《广德寺志》,1988年12月版
    16、现代版《遂宁县志》,巴蜀书社1993年5月版
    17、四川省遂宁市《灵泉寺志》1994年3月版
    18、四川省《遂宁文史资料》第十七辑,2003年版
    19、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