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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蓉-终南茅蓬考议

     发布时间:2018/1/18 


    终南茅蓬考议

    李蓉


    内容提要:终南山,其名称来自《禹贡》,其范围历来众说不一。本文经过深入考证后,依据原始出处形成的终南山四方界止是:南至分水之岭,北至石质山口,东至华山之阴,西至鸟鼠之山。茅蓬这个词的形成较早,但用来指代茅草修建的简陋小屋,则是后来的事情,至于它专指静修处所,那就更为晚近,大约从明代才开始这一趋势。茅蓬的几个基本特征是:茅蓬都远离人群,而且是有限度地远离人群;建筑简陋,规模较小;单个茅蓬居止人数不多,但有时候形成规模性的“茅蓬群落”;作为与丛林相对应的存在;茅蓬和闭关紧密联系,茅蓬是闭关的好去处。本文认为,儒、释、道三教在终南山共存,且各有自己的活动内容和方式,茅蓬在终南山中广泛存在。本文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终南茅蓬的现状形成了一些思考并就如何对待它提出了一些建议。
    关键词:终南  茅蓬
    作者李蓉,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一、终南山范围考证

    “终南”一词,始自《尚书•禹贡》“终南惇物,至于鸟鼠”一说 。不论最初是什么含义,它后来一直是以山名而广为人知。终南时常与太乙、中南、秦岭、地肺、南山等山名互为解释,相为表里。历史久远,诸说错综,若不仔细擘析,便很难见庐山之真面目。以下罗列数种古今“终南”之说,以助拣择斟酌:
    《谏起上林苑书》 云:“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河陇 以东,商洛以西,厥壤肥饶。”
    《西京记》 云:“长安正南,山名秦岭,东起商洛,西尽汧陇,横亘八百里。”
    《元和郡县志》 云:“南山,西接岐州,东抵陕虢。”
    《长安志》 云:“终南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彻蓝田,相距且八百里。”
    《读史方舆纪要》 云:“终南山,在西安府南五十里,亘凤翔、岐山、眉县、武功、周至、户县、长安、咸宁、蓝田之境,皆谓之南山。…盖终南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纡迴远,深岩邃谷,不可殚究。”
    现在来看看我们当代地理学家对终南范围的界定。《陕西省地理志•第七章•地貌》中说,终南山“位于长安县东南与柞水县交界处,最高峰2604米,以花岗岩类为主,是秦岭高峰之一,山势巍峨”。他们把终南山的概念大大缩小化了。在宋元明清时代还常常号称八百里的终南山,就这样一下子缩小到或许不足八十里。这个“终南山”的概念在如今的地理学界已经相当通行,当代的山川行政地图绘制,多采用此终南范围之说。不过它还没有来得及在传统上一直以终南山为陕西南部屏障的关中百姓心中普及开去。由于它被载诸图籍,更容易被流传后世,让后人觉得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人都认为终南山只在长安区境内。不知道终南山的范围有没有缩小到仅仅包括那个2604米的山头的那一天?
    在不同时代和不同见识的人那里,作为山名的“终南”含义大有出入,以上只是罗列了几种常见的说法。本文以终南山为研究对象,有必要给出终南山比较精确的范围。既然在这个问题上众说纷纭,我们便决定选择“终南”这一词语最原始出处的含义来界定其范围。 “终南”一词出现在《禹贡•雍州》:
    终南惇物,至于鸟鼠。
    对于这句话,《禹贡长笺》卷九有详细的汇总解释。一般解释者的看法可近似地归纳为:终南,山名,在西安城南。惇物,山名,在武功县东。鸟鼠,山名,在甘肃渭源县。
    对这句话的如上解释,并非是所有人公认的,程大昌 就对此明确提出异议,他说: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彻蓝田,凡雍、岐、郿、鄠、长安、万年,相去且八百里而连绵峙据其南者,皆此之一山也。…自尧禹以至周汉,皆言终南之饶物产也,不当别有一山自名惇物也。
    程大昌在《雍录》中能持如此说法,必有深切原因。《读史方舆纪要》也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顾祖禹说:
    盖终南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纡迴远,深岩邃谷,不可殚究。
        在古代,昆仑山被视为黄河之源,应指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与克什米尔之间的喀喇昆仑山和西起帕米尔高原,绵延于新疆、西藏之间,向东延入青海境内的昆仑山。嵩山,在河南登封市北,《清一统志•河南府一》说嵩山“东跨密县,西跨洛阳,北跨巩县,延亘百五十里。太室中为峻极峰,左右列峰各十二,凡二十四峰。又西二十里为少室山,其峰三十有六”。如果终南山果真“脉起昆仑,尾衔嵩岳”的话,它的延伸范围就不仅仅在今日陕西境内。但顾祖禹和毛凤枝都把终南所经过处只罗列陕西县域,应该是因为受章节内容专属陕西所限。
    程大昌虽然反对把“惇物”看做山名,但他对终南山起至的说法,却不一定完全符合《禹贡》原意。再三阅读了《禹贡》全文之后,我们觉得东方朔、程大昌和顾祖禹的观点,还是较为符合《禹贡》“终南”原意的。其他人专门针对《禹贡》作解释,却把“终南惇物,至于鸟鼠”这句话,理解得支离破碎,不得要领。通过以上考证,我们认为《禹贡》“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应该这样理解:
    (雍州)终南一带富有物产,从华阴河渭交汇处开始一直延伸到渭源鸟鼠山。
    这里有几个词,因为采用了古义,需要解释一番。“华阴”是华山之阴,“渭源”是渭水之源,和如今作为行政县域名称的华阴、渭源含义有关系但是不相同。“终南”是“雍州最南边那一带”的意思。即雍州渭河以南的部分。对《禹贡》“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得出如此与众不同的理解,并不是为了危言耸听,另张门户,而是为了更接近《禹贡》的原意。希望我们做到了这一点。
    弄清楚了“终南”的东、西延伸范围之后,还得研究它的南北界限。在这时候,王维的《终南山》诗作深刻地启发了我们。他在诗中说: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分野,是一个古代地理学名词,和天文学上的分星紧密相关。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把地上的州、国分布,和天上的星象相对应。就天文来说,叫做分星,就地理来说,叫做分野。封域皆有分星。古人常常用相应星象的变异,来比附地上邦国的吉凶。
    这里我们必须关注一下秦岭。如今地理学界对秦岭的定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区别。九州分野法中,梁州和雍州的分界线,可以近似地理解为我们今天地理学所常用的秦岭,但是秦岭在有些地方南北宽幅数十公里,有些地方甚至南北宽幅数百公里。作为地畔子,这也太宽泛了一点。其实,“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说得很明白,梁州和雍州之间的地畔子,不是整个这条山系,而是这个山系的“中峰”。《禹贡》中,“华阳黑水惟梁州”说的是梁州的东、西延伸范围,“西河黑水惟雍州”说的是雍州的东、西延伸范围。梁州和雍州接界处怎么划分,没有具体说明,但是已经暗含在整个行文体系中。大概那位伟大的作者认为无需赘言,河与江的水系一经区分,自然就把雍州的南界梁州的北界划分清楚了。终南是一个行政概念下形成的名称,所以只能包括雍州的南山,不能延伸到梁州。在以“九州”划分邦国的时代,过了秦岭梁就是梁州的北山,而不是雍州的南山。如果不是两千多年前的秦人勇武好战,数代经营之后占据了梁州的北山,那么秦岭一词仍然会像终南一样,局限在雍州,为半壁江山。但事实毕竟是秦国的行政区扩大到了梁州,秦岭一山因而也就具足了北麓和南麓。以上这两点就是为什么陕南当地人可以把北面的那条山脉叫做秦岭,但是从来不会把它称为终南的原因之所在。
       本文终南山范围的东面、西面、南面皆依据《禹贡》“终南”的范围,唯有北面所至略有参商。我们采取古代堪舆法所说的“水口山”为终南山北侧界限。水口山的位置,大致就是那沿依山势走向的众多的峪口,比如沣峪口、祥峪口、天子峪口、小峪口、石砭峪口等。若用当代地理学的术语来描述,终南山北侧界止就是秦岭石质山的北缘。
    至此,我们完全得出了终南山的四方界止:南至分水之岭,北至石质山口,东至华山之阴,西至鸟鼠之山。

    二、茅蓬的概念和特征

    要谈论终南茅蓬,必须要了解“茅蓬”这个概念的来龙去脉。“茅蓬”这个词的形成是较早的,但用来指代茅草修建的简陋小屋,则是后来的事情,至于它专指静修处所,那就更为晚近。“茅蓬”一词虽然出现在东晋葛洪《抱朴子》里,但用“茅蓬”指代茅草修建成的,简陋的房屋则在宋代。在唐和唐以前,人们习惯于把茅屋称作茅茨、茅椒、蒿庐、蓬蒿、蓬荜、蓬庐等等。“茅蓬”一词出现后,最初并没有特定含义,从指称简陋房屋这一点上来说,为整个社会所通用。语言和文化是不断发展的,较为晚出,最初也没有宗教归属的“茅蓬”一词,经过时代的陶冶和熏染,渐渐显示出了和佛教的殊胜因缘。“茅蓬”成为佛教寺院的一种特殊形态。茅蓬并没有成为所有佛寺的通称,它专指建造在偏远地方的用于佛教徒或居士修行的处所。本来,佛教已经借用了中原本土的“庵”作为指代清修处所的名称,不分僧尼,所居茅舍都可称“庵”或“庵寺”。可是后来,“庵”成了尼僧所居之处的特称,男性出家人隐遁清修的住处,名称便没了着落。“茅蓬”一词倾向于指称男性佛教徒隐遁修行之所,应该和“庵”的尼寺化过程是一致的。时至今日,茅蓬一词又不再具有专指男性修行者隐遁处的特征。不论性别,修行者的清净山居皆可称为茅蓬。如果把道教看得和佛教相类似,那么道士的清净山居亦可称茅蓬,就如同佛、道二教皆可用蓬莱一词一样。只不过迄今为止,蓬莱这个词以道教为主,而茅蓬以佛教为主。
    根据我们近年的相关调查研究,总结出茅蓬的几个基本特征是:
     
    (一)茅蓬都远离人群,而且是有限度地远离人群
    佛教徒清修者追求“与猕猴为伍,与虎狼为群”的山居野处境界,是自来有之的。高僧大德居止林野,往往具有驯化老虎,降服毒龙的本事,简直就是十八罗汉中的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而这种远离人群,不是无限制的越远要好,它要把握一个度。这一点,茅蓬与阿兰若是相通的。阿兰若,僧俗修行处的音译,意译为无诤、无诤声、无诤行、空寂,或最闲处,为森林、原野、沙碛等之义。即距离村落或城市一拘卢舍乃至半拘卢舍处。由于离聚落不远,僧众、信徒往来不困难,又因不近村,故最适宜修行。《有部毗奈耶》卷二十四云︰“在阿兰若住处者,去村五百弓,有一拘卢舍名阿兰若处。”“拘卢舍”译曰“声”或“鸣唤”。指牛之鸣唤声或鼓声可听闻之距离。然而,由于土地有平地或山地等之别,音响所达之距离有异,故一拘卢舍之长度并不一定。茅蓬也是这样,以适当的距离聚落人群为妥当。中国的茅蓬,有些离人群比印度的阿兰若离村落更远些,因为中国托钵分卫的风气不盛,有些,甚至是大部分住茅蓬修行的人,自己耕垦,自己自足。

    (二)建筑简陋,规模较小
    茅蓬在这一点上,和阿兰若也是比较相像的。《大日经疏》卷三如是说︰“阿练若,名为意乐处,谓空寂,行者所乐之处。或独一无侣,或二、三人,于寺外造限量小房,或施主为造,或但居树下空地,皆是也。”在印度,阿兰若的特征是寂静,所住修行者不过二、三人,房屋狭小,或者根本就是露宿。在中国的气候条件下,寒暑易节,炎凉讫改,露宿是不不利于修行者身体健康的,所以,“但居树下空地”的情形非常少,仅个别修行者偶尔为之,这些人往往已经修成了“入水不溺,入火不焦”的神异本领。唐代僧人法普,他非常想发扬印度修行者“但居树下”的遗风,也不得不进行折衷,在一棵大树下,围绕树干搭建茅蓬。佛教徒既适应了中原的自然环境,也非常忠实地保留了印度佛教的“修行者多居庵”习俗的核心精神。自从“庵”成为尼寺的专称之后,男性出家佛教徒清修所居的简陋房屋,就渐渐地被称为“茅蓬”,并最终被赋予了其它更为深刻的佛教内涵。曾经是茅蓬,若一朝大兴土木,殿宇轩昂,再加上聚居僧众数量的暴涨,这个曾经的茅蓬就不再是茅蓬,而应该被称为寺院了。象五台山的“广济茅蓬”今天正式的名称是“碧山寺”,广济茅蓬只能说是碧山寺的前身。终南山里的至相寺,初建时也可以目为茅蓬,它在短短的时间内招罗来众多僧人避难,住处扩大,很快就脱离茅蓬相,变格式为寺院。一般情况下,茅蓬要么一个人独自居住,要么三两个人居住,人数太多,闹哄哄的,违背了茅蓬本意。茅蓬修建规格,虽不一定必须茅草,但至少要保持简朴。

    (三)单个茅蓬居止人数不多,但有时候形成规模性的“茅蓬群落”
    一般来说,单个的茅蓬建制规模有限,少则住一人,多则二、三人。不过,有时候,多个茅蓬可以聚集在不大的区域之内,形成一个茅蓬相对集中的地方,我们可以称之为“茅蓬群落”。形成茅蓬群落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比较重要的因素,一是当地环境适应建立茅蓬。作为居住地,虽然简陋,但是基本的水源保证、气温状况、交通状况等等,都要考虑。其次是高僧修行的茅蓬附近,或者大的寺院附近,有时也会形成相当规模的茅蓬群落。这些茅蓬里居住的修行者,或者得到大寺院生活用品上的资助,或者冲着本人也居住茅蓬的法师的高行懿德而来。

    (四)作为与丛林相对应的存在。
    丛林,从词源上讲指树木丛聚之林,引申为僧众聚居之处。用“丛林”来指代寺院的做法,直到唐中后期还不普遍,这一名称的流行在百丈怀海制定《丛林清规》之后。最初,丛林单指禅宗寺院而言 ,到后世,教、律各宗寺院仿效丛林制度,因而也称为丛林。我国禅宗自六祖慧能之后,百余年间,禅徒仅以道法相授受,多岩居穴处,或寄住于律宗寺院,龃龉时生,于是马祖道一乃创丛林,以安禅侣,其后复有百丈怀海以禅众聚处,尊卑不分,说法住持未合规制,遂折衷大小乘经律,制定清规,丛林之制,于焉大备。从唐末五代至宋代,丛林建置益臻完备,禅众亦以集中居住为常,凡名德住持的丛林,都有千人以上。虽然丛林制度、丛林寺院一统僧伽天下,依然有一些佛教修行场所逍遥于世风之外。这就是我们再三提到的“茅蓬”。茅蓬规模比丛林小,也没有大丛林的那么多繁文缛节和规范制度。茅蓬有他自己存在的独特意义和价值,并不能为丛林湮没或取代。

    (五)茅蓬和闭关紧密联系,茅蓬是闭关的好去处。
    闭关,是一个佛教术语,指闭门谢客,潜心修行。佛教界颇流行闭关之风,尤以禅宗为盛。除禅宗之外,其它各宗派之研修者,亦常有闭关之举。其时,所住之处称为“关房”。闭关者或阅藏研法,或专修一门。闭关期间,除特殊情况,以不出关房为原则,故关房外,须有人护持饮食、医护等事,称为护关。闭关的期限,依据闭关目标而各有不同,有仅七日之短期方便关,亦有长达数十年,甚或不证悟则永不出关者。茅蓬是闭关的理想居止,它寂静、安闲、便于修道者守心观寂,或专意阅藏。茅蓬被当作闭关之所的事实是这样普遍,以至于在近当代僧人的心里,“闭关”即“住茅蓬”,而“住茅蓬”,在很大程度上又等同于“住山”。
    终南茅蓬曾经是全国茅蓬修行传统最盛的地方,至今也还是特别出类拔萃者。“天下修道,终南为冠”的美称,主要就是针对“终南茅蓬”而言的。看看清末民国初年,在终南茅蓬中修行的,都是当时何等大腕级的佛教领袖式人物,就可见一斑。正因为此,也因为我们研究和接触的大都是终南山的茅蓬,所以以上总结出来的茅蓬的五个基本特征,恰恰就是终南茅蓬的特征。终南山中的茅蓬,都处于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处,比如山坳之中,或者崖壁之上。今天终南山中的茅蓬,有石头累起来的,有本身是石洞的,也有土木建造的或者砖木结构的房屋。有的没有院子,有的建有简单的院墙,把住处圈围起来,有些还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建筑规制有了略微差异,但简朴的风格没有改变。净业寺所修禅堂,偏僻幽远,也算得是当代规格的“茅蓬”了。终南山就形成了几个茅蓬相对集中的“茅蓬群落”,比如净业寺旁的东沟,又比如南五台后山。
         “终南茅蓬”是陕西佛教文化的一大特色,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具有崇高声望。佛教徒在终南隐修的传统,可以上溯至佛教初传时期,但以“茅蓬”命名其居住地,则始于明季。清代和民国时期的终南茅蓬,是当时高明法师,驰名居士云集的处所。在终南茅蓬中清修的高僧大德,有光绪八年(1882)到终南结茅的月霞法师。光绪十一年,四十六岁的虚云法师随逃避八国联军的太后慈禧、皇帝光绪来到长安,在终南山南五台大茅蓬修行两年多,自认为“在南五台茅蓬,与诸师参究,甚有绕益。” 当时在南五台住茅蓬的,还有撰写《名山游访记》的高鹤年居士,他在拴龙茅蓬住了三年时间。其间,应僧众请求,修建十方普同塔院,建造了供尼众居住的报恩庵,重修了观音茅蓬、湘子茅蓬、拴龙茅蓬、老虎窝茅蓬等,修建了西林大觉茅蓬 。高鹤年对终南茅蓬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以至他在《名山游访记》序言中自称“终南侍者”。今日的终南茅蓬,修行之风气不减。走进终南山,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冷不丁冒出个简陋的房舍,可能就是僧人修行的茅蓬。为了探求佛理真谛,解脱烦恼,自利利他,有志于佛法的僧俗,来到这荒凉偏僻的山涧林壑,或依树结茅,或栖止洞穴,或托钵分卫,或垦殖自食。这种精神,正所谓求佛法者的精进不懈。

    三、对终南茅蓬现状的思考

    儒、释、道三教在终南山都有自己的活动内容和天地 。古今各宗教,尤其佛教有住山修行的传统。茅蓬作为一种当今主要为佛教徒所使用的修行或者叫学习方式,在全国范围内是广泛存在的。安徽九华山以茅蓬命名的就有永兴茅蓬、净修茅蓬、定西茅蓬、心安茅蓬、蕴空茅蓬、香山茅蓬等多处。由于历史发展的关系,名实之间往往存在误差。如今的情况是,有叫做茅蓬的寺院,比如南五台的大茅蓬曾经住僧四、五十人,制度皆依丛林。也有叫做寺院的茅蓬,比如沣峪中的净居寺、清净寺、楞严寺,一、两个僧人独住深山,怎么判断都是兰若。不过,熊沟中好几个修行处倒是保持了“茅蓬”的名称,他们也不存在贵寺院贱茅蓬的心理。
    终南茅蓬并不是平均地分布在南山之中,而以长安区和户县比较集中,尤其是长安区。香港慧日集团多年来对长安区终南山中的修道者进行捐助,捐助的名额大约是800多人,可见在长安区的终南山中修行的,大约也就是这么些。不要小看这个数目,那是山区,不是平原,也不是集市,不可能动辄上千上万的。
    终南山主要是观音菩萨的修道之处,普陀山的观世音,就是从终南山运送过去的,本来打算运输到日本,但是为风暴所阻,最终成为不肯去菩萨而留在普陀山。在撰写《长安画册》文稿时,我们发现长安地区以“观音”命名的寺院比比皆是,这是历史的遗风。观世音在终南山最早,或者说较早的道场,就是南五台,而南五台旁塔寺沟的圣寿寺塔,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墓塔。那个观世音下世为人,毕竟还是要去世的,只是他的精神保留了下来,也就等于他活了下来。观世音某种意义上是超越宗派的。《般若经》是北传各大乘宗派的共同经典,而《般若经》就是观自在菩萨,即观世音菩萨在定中所观照的。
    茅蓬是终南山僧侣修行的一大特色。但如今有些僧人有重寺院名分轻茅蓬名分的倾向。在好几个分明是茅蓬的修行处,我们都发现那里的住僧很反感我们说他的住处是茅蓬。这说明就是在佛教内部,有些人对茅蓬还认识不足。这一点上宗教局是有一定责任的。由于宗教局批准的佛教宗教活动场所名称只有“寺院”这一说,而小规模的茅蓬,一般很难获得那个证件。此处所说规模有两层含义,一个是住僧人数,一个是殿堂间数和建筑宏伟程度。所以在某些住山僧人眼里,茅蓬不但代表着简陋,还极可能意味着没有名分。规模小、人数少,但总体数量很多的静修方式茅蓬,确实不好管理。政府相关部门可以借助当地宗教协会来管理这些小的静修处所。在宗教管理工作中,茅蓬当然可以登记为寺院,但是它的实质依然是茅蓬。有没有必要在寺庙登记的时候再做一下更细致的区分?既然道教的场所可以叫宫,可以叫观,那么佛教的除了寺之外,也可以有其他的称谓。如果一直保持对茅蓬的忽视甚或歧视,这在清代还“天下为冠”的终南茅蓬,大概很快就会改头换面。爱盖房子本是关中人的悠久传统,这一传统如今也风靡到了终南深山。这里的相当一部分住茅蓬的僧人,盖房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居住。有的寺庙地址,地方不大,都有修建大寺庙大佛殿的打算。殊不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把房子建筑得高大雄伟,有人住还罢了,没人住的话岂不是空城?修庙不如修身,庙高不如道高,庙盛岂如德盛。这就如同当今大学里面“大师与大楼”的关系,还是大师更为重要些。也不是说一定要把居住的茅蓬弄得破破烂烂就会被目为高人。我们觉得,住的舒适,收拾得干净,赏心悦目,足矣。若一味图寺庙建筑规模,则势必滥破坏环境更严重些,离天人合一更遥远些。僧道是住山的先驱,是不懈的开拓者。他们先到那深山某处扎根居住,如果那个地方适合生存,平民就会随之而至,把仙境变为人间。很多山中的村镇都是这样来的。如果那个地方没有耕种的可能,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那么世俗百姓就不去占领那块地方,把它继续留给僧道修行。陕西南山一带,寺早于村的现象不止一例。功过是非,也难一概。有的时代需要开荒,有的时代需要封山育林保护环境。那些罗汉善于降龙伏虎的,因而受人尊敬。可是如今,种种原因之下,秦岭中的老虎十有八九都灭绝了,可是秦岭中没有了老虎大家还心中长戚戚的,非要出个周正龙替人们编个美妙的幻影。弄虚作假的周正龙是个可笑之人,但是这却说明很多人都盼望秦岭山中仍有虎王的威风,而不是如今的样子。中庸之道是中国的辩证法,这个高度抽象的理论告诉我们,什么事情都不能过分,过分了好事也会变为坏事,比如开拓山林这事。由于环境问题非常紧迫,我们不主张无谓地在山里大兴土木。规模和建制适宜居住而已。那里的环境其实比较脆弱,在相同大小的面积之内,能容纳的人数和分解污染物的能力是比较小的。就是建了大量的房子,也会因为水源缺乏等原因,而导致生活的不便。保护环境,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不使环境的承受力超载。终南山是附近地域的水源涵养地,山中的生态本来就相对脆弱,而且有些生态破坏了之后,几乎永远无法恢复,所以应尽量保持原貌。考察中我们也发现,少量的小规模的茅蓬,点缀在山间很有美感,使山水增色。而在狭小处建大殿堂建筑,很有尾大不掉的压抑感。
    古往今来,终南隐士中,中国传统宗教文化儒、释、道三教皆具。儒教是和茅蓬这一名称没有多大关系的。儒教中人商山四皓算是隐了吧,最终也难免类似于沽名钓誉。隋唐时期在南山中建筑的帝王避暑之地叫做离宫别馆,士大夫的住处叫做别墅或者草堂。这些人中不乏走“终南捷径”之人,很多是假求隐真求达。自从都城迁移,对儒士来说,终南这条捷径几乎已经变成曲径了,但是对佛道两教来说,这座山的魅力并没有因为政治中心的变化而减少多少。
    高鹤年居士在《名山游访记》中发表评论说:“吾观终南茅蓬修道天下为冠”,他可不是不负责任地随意过奖一下终南山,高鹤年游遍了中国的佛教名山,他偏偏说终南茅蓬修道为冠,是通过对比得出的结论,绝不是虚美之词。如今,终南山茅蓬修道,仍然还拥有天下为冠的美名。
    茅蓬当然也会成为终南山中的一景,成为大家顺便或特意游访的目的。但这个有特质的佛教文化形式,和一般的旅游业有所不同。一般旅游业都以直接经济效益为目的,是正统的服务业,光顾的人越多,越是红火,越有经济效益,因而也就越是成功。可是茅蓬作为修行者所居,像开发旅游一样开发肯定是不可行的。要延续茅蓬的存在,保持它的风格,恰恰最怕的是门庭若市,但是亦不能禁止游访。终南茅蓬不适合大规模的游客从不间断地造访,例如它不适应“茅篷一日游”之类的突击游览,但是,茅篷的历史性增加了终南山的人文气息,茅篷的宗教性渲染了终南山的神秘气息。这些,却会为终南山吸引来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