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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谈王维诗词的禅机

     发布时间:2013/9/19 


          刘水莲
          释迦牟尼时代,有一位委身尘俗中专为辅助释迦佛教化众生的大居士维摩诘(这个称呼的意思是清静无垢、声名远扬)。盛唐大诗人王维则取其名为自己的字,以与名“维”相应和,而且他也成了一个声名远扬的居士。
          武后长安元年【701】,王维出生于奉佛之家。父亲过早去世,母亲皈依佛门,成了在俗弟子。王伟在母亲的诵经声中长大,不少经文都耳熟能详。他15岁离家到长安谋求仕进,19岁参加京兆府的举子考试,一举考中头名。21岁进士及第,并被擢为太乐丞,但不久宦海生波,因一时疏忽犯了欺君犯上之罪,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春登第而秋外贬,使王维受到很大打击。为维持全家生计,只能隐忍数年。开元17年【729】,王维终于舍官回京,隐居淇水之滨,与禅师来往,学习研究佛学经典《华严经》、《维摩诘经》等,直至开元23年【公元735年】,王维在当时宰相张九龄的推荐下拜官右拾遗,开始了第二次仕宦生涯。后来,张九龄被贬,好友孟浩然猝死,特别是他的岭南之行,使他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写诗表明自己要隐居学佛、断食血荤的决心:“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往事安可悔,馀生幸能养。誓从断荤血,不复婴世网。浮名寄缨佩,空性无羁鞅。”
          岭南归来之后,他在景色清幽、颇有情趣的蓝田山辋川谷口买了初唐诗人宋之问的蓝田别墅,与母亲一道持戒修行,并与住在附近的好友裴迪一起弹琴赋诗,啸咏遨游,过起亦官亦隐的生活。他围绕辋川景色写了不少充满禅意的山水田园诗,象《鸟鸣涧》、《鹿柴》、《辛夷坞》、《竹里馆》等,都是千古传诵的名篇,表现了诗人“随缘任运”、以幽寂为乐的心情意态。王维还把辋川的山水景物用绘画形式表现出来,并擅长画宗教画,他画了维摩诘图、高僧图、渡水僧图、十六罗汉图、须菩提象等。他以画家之眼写诗,以诗家之心作画,苏轼评价他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确实是切中肯綮。
          如他的《秋夜独坐》一诗就颇多禅意:“独坐悲双鬓,空堂裕三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白发终难变,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此诗的题目“秋夜独坐”,就象僧徒坐禅;诗句写人老年迈,感慨人生,斥神仙虚妄,悟佛义根本,是诗人现身说法的禅意哲理之作,艺术表现上更是真切细微,传神如化,深受人们的赞赏。首、颔二联写沉思和悲哀:秋天雨夜,更深人寂,诗人独坐空堂上,潜心默想,这情景仿佛就是佛徒坐禅,它透露出诗人人生的悲哀;他看到自己两鬓花白,人一天天老了,不能长生;此夜又将三更,时光一点点消逝,无法挽留。一个人就是这样地在岁月无情流逝中走向老病去世。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使他越发感到孤独空虚。堂上只有孤灯,屋外听见雨声,他从雨声想到了山里成熟的野果,好像看见它们正被秋雨摧落,草野的秋虫也躲进屋中鸣叫。诗人的沉思,从人生到草木昆虫的生存,发现这无知的草木昆虫同人类一样,都在无情的时光岁月的消逝中零落哀鸣。诗人由此顿悟。后两联便是写觉悟和学佛。诗人觉悟到的真理是万物有生必有灭,大自然是永存的,而人间万物都是短暂的,人,从出生到老死的过程不可改变。诗人从自己嗟老的忧伤,想到了宣扬神仙长生不老的道教,感叹“黄金不可成”,就是否定神仙方术之事,指明炼丹服药祈求长生的虚妄,而认为只有信奉佛教,才能从根本上消除人生的悲哀,解脱生老病死的痛苦。佛教讲灭寂,要求人们从心灵中清除七情六欲,是谓“无生”。倘真如此,那么不仅根除老病的痛苦,而且还能免去一切人生苦恼。可以说,诗人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去皈依佛门的。整首诗写出了诗人禅悟的过程,从情入理,以情证理,尤其是前两联表现诗人沉思而悲哀的神情和意境,形象生动,感受真切,诗中有画,充满禅意。
          王维晚年的诗中常带有一种恬淡宁静的气氛,如《过香积寺》一诗:“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境,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这首诗,以他沉湎于佛学的恬静心境,从而造成一种清高幽僻的意境。诗的开头写诗人步入茫茫山林中去寻访香积寺,行不数里就进入白云缭绕的山峰之下。接着四句,写诗人在深山密林中的目见耳闻:古树参天的丛林中,杳无人迹;忽然又飘来一阵隐隐的钟声,在深山空谷中回响,使得本来就很寂静的山林有增添一种迷惘、神秘的情调,以声衬静,显得越发安谧。
          这是何等荒僻、幽静的境界!山中危石耸立,流泉在嶙峋的岩石间艰难地穿行,发出幽咽之声;夕阳西下,昏黄的余辉涂抹在一片幽深的松林上,给人清冷的感觉。诗人涉荒穿幽,直到天快黑时才到香积寺,面对寺前空阔幽静的水潭,望着清澈的潭水,再联系到寺内修行学佛的僧人,诗人不禁想起佛教的故事:在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毒龙藏身,累累害人。佛门高僧以无边的佛法制服了毒龙,使其离潭他去,用不伤人。佛法可以制毒龙,则亦可克制世人心中的欲念。“安禅”为佛家术语,即僧人安静的打坐,此指佛家思想。“毒龙”比喻世俗人的欲望。这首诗采用由远到近、由景入情的写法,前七句纯乎写景,但又处处透露出诗人的心情,未句自然流露出诗人向佛的心迹。
          再看他的《终南别业》一诗:“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曼,谈笑无还期。”这首诗写王维中年以后即厌尘俗,吃斋念佛、亦官亦隐、休闲自在、自得其乐。诗人同调不多,兴致来时,唯有独游,赏情拾景,不求人知,自己心会其趣而已。自己随意而行,不知不觉,竟来到流水的尽头,无路可走,索性席地而坐,闲看云起,这真是绝妙的意境。五六两句诗中有画,天然就是一幅山水画,而诗人的随缘任运、天性别逸、超然物外的风采淋漓尽致地跃然纸上。若非悟透了禅机,断不会有如此闲适的心境和处事的方法,此二句确有一片化机之妙,如行云自由遨翔,如流水自由流淌,毫无拘束。
          其实,王维心境的闲适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达到的境界,他曾经过长时期的思想苦闷、矛盾和斗争。《酬张少府》这首赠友诗就流露出了诗人内心深处的隐痛和感慨:“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若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诗的开头说,自己人到晚年,惟好清静,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了。即云“晚年”,那么中年呢?早年呢?为什么到了晚年变得“惟好静”起来呢?下面三四两句“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透露出了个中消息:王维早年,原有过政治抱负,在张九龄任相时,他对现实充满希望。然而没过多久,张九龄被罢相贬官,朝政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忠贞正直之士一个个受到排斥打击,政治局面日趋黑暗,王维的思想随之破灭。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既不愿意同流合污,又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自顾无长策”,就是他思想上矛盾苦闷的反映。诗句表面上说自己无能,骨子里隐含着牢骚。那么出路何在?对于这个正直而又软弱、再加上长期接受佛教影响的封建知识分子来说,自然就只剩下跳出是非圈子、返回旧时的园林归隐这一条路了。诗的五六句“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实际上是他在苦闷之中追求精神解脱的一种表现,隐含着他厌恶与否定官场生活的意味和高洁性情。诗人摆脱了政治的种种压力,迎着松林吹来的清风解带宽衣,在山间明月的伴照下独自弹琴,自由自在,悠然自得,这是多么令人舒心惬意啊!这两句画面生动,意境相谐,情景相生,主客一体,技巧高明。最后两句用一问一答的形式,照应了题目的“酬”字:你要问有关穷通的道理吗?我可要唱着渔歌向河浦的深处逝去了。王维避免对当世发表议论,隐约其辞,以不答作答,似乎在说:通则显,穷则隐;豁达者无可无不可,何必以穷通为怀呢?又似乎说:世事如此,还问什么穷通之理,不如跟我归隐去吧!结局含蓄而富有韵味,耐人咀嚼,发人深思,真是一个妙结。
          综观王维的大部分诗篇,禅意无处不在。到了晚年,王维决定奉佛报恩。他把辋川山庄献出来,用以改建寺庙,自己回到长安寓所,摒弃一切奢华,斋中别无长物,一有闲暇便焚香独坐,参禅诵经。他还用自己的奉禄供养了十几名僧人,时常与他们谈玄悟道,渐进禅境。六十岁时,又建了一个施粥所,向穷人施粥,积德行善、扶贫济困的精神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种自觉。在他六十一岁去世前,还写了几封信给亲朋好友,劝勉他们奉佛修心;而由他弟弟王缙编辑整理的《王右丞集》一直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