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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喜佛”的真佛

     发布时间:2013/10/21 


          记从排佛到皈依佛门的大文豪欧阳修      
          文/谭特立
          “永叔不喜佛,然其聪明之所照了,德力之所成就,真佛也!”
          北宋大文学家苏轼在为《欧阳修文库》作序时,是这样评价欧阳修的。
          继唐代韩愈之后排斥佛教的名人,当推北宋初年的欧阳修。同是大文豪,同是反佛大专家,但更富意味的是的,同样皈依佛教成为禅门弟子。韩愈成了大颠禅师的忠实信徒,欧阳修则成为禅门的“六一居士”,他在晚年,将原作《本论》作了根本性的修改,摒除了原来的排佛观点,其悉悔前非的精神,为人称道。
          排佛专家
          欧阳修与韩愈有宿缘,幼时,随母郑夫人以荻管通地学字,进步很步。十岁那年,偶得韩愈遗称六卷,奉为经典,废寝忘食,苦心擦索,诗赋下笔如有神助,被邻里誉为“神童”,此后仕途中,一直以韩愈为师,一帆风顺,官至枢密副使、参政知事。
          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仁宗皇帝广开言路,修明政事,三十七岁的欧阳修被推举为大常丞知谏院,不久赐以绯衣银鱼的荣誉,连升为“同修起居士”之职。这一年,欧阳修针对佛教在中国迅速发展的形势,以修本治国为名,接连撰写上、中、下三篇《本论》,向皇帝进言,以宣扬排佛意旨。
          欧阳修利用各种机会和各种渠道来攻击佛教,表达排佛观点。诗僧惟悟,慕欧阳修文名,常登门请教,他在《酬学诗僧》诗中说:“子佛与吾儒,异辙难同轮。苟能知所归,固有路自新。诱进或可至,拒之诚不仁。与夫荣其肤,不若肩其源,韩子亦尝谓,收敛加冠巾。”劝谕诗僧弃佛归儒。慧勤禅师,浙江余杭人,往来京师二十余年,在其将南归吴越时,欧阳修作诗相关,在诗序中欧阳修说:“吾作‘山中之乐’三章,极道山林间事,以动荡其心意,而卒反于正。”他在第三章结尾说,“惜天才之甚良兮,而自弃于无庸,嗟彼之人兮,胡为老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久,迟于之返兮,谁同?”指责禅师崇佛劝其改邪入儒。
          欧阳修家族有个小孩名叫“僧哥”,有一长老在欧家做客,戏问欧阳修说:“公不重佛,为何小孩安以‘僧哥’之名?”欧阳修笑对:“人家小儿要易长育,往往以贱为名,如狗羊犬马之类也。”如此贬低奚落家,使长老好生尴尬。
          欧阳修编写《新庸书》时,以对佛教的态度为标准来评论历代皇帝和官宦,唐太宗复兴佛教颂扬佛陀,他认为这是好大喜功,遂以唐太宗为中材庸主相论;唐武宗排佛,他予以同情、赞赏,捧其为“真命天子”。由此,引发当时热衷于佛禅发展的皇帝和官僚们的不满。
          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欧阳修因受范仲淹“朋党”案的牵连,被投下狱,在即将遭遇重重的“穷治”时,幸有同僚们讲情,得以免予于治罪,但免不了驱逐出朝廷,被贬谪滁州。这位以排佛山名的大文豪。来到滁州后,成天游山玩水,饮酒自乐,写下了著名的《醉翁亭记》,自称“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乐。看上去他已摆脱烦恼和约束,实际上守旧排佛之心仍未消除。
          悉悔昨非
          力主排佛之人,并非没有佛缘。
          在滁州时,欧阳修生过一次病,梦中来到一庵所,见十人冠冕堂皇地环坐堂上,其中一人对他说:“太守怎么来到此地,宜请速返住所。”欧阳修似有所悟,出门数步,返身就问:“难道你们就是佛教中地藏菩萨所指的十殿阎王吗?”众人回答“是”。欧阳修又问:“世人忏悔罪行,造经供佛,为亡者造福,真的有益吗?”众人齐答:“怎么没有益呢?”欧阳修醒后,疾病痛苦之中,有佛灵在护佑自己?自此渐渐消除误解,开始接近佛教。
          但真正使欧阳修由排佛到皈依佛门的因缘,是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从滁州回归庐陵(吉水),船过九江,游庐山拜访圆通居讷禅师的事。
          居讷禅师是云门崇文偃师的第五代孙。先后住庐山归宗寺和圆通寺。在江州一带饶有名气,因他重视儒学,致力沟通儒释关系,深受士大夫的欢迎和好评。
          欧阳修早闻禅师盛名,借此机会特地登山拜访。居讷禅师很有礼貌地接待欧阳修,听说欧阳修普仿韩愈攘佛作《本论》以排佛之事,居讷禅师当头便问:“足下远临,岂以西竺圣人之道有合于心乎?”
    可是欧阳修坚持已见,声明要效孔、孟,学韩愈,而且不无傲慢地问:“西竺之法,有什么可取之处?”
    居讷避开所问,从欧阳修学韩愈排佛的实质入题,指明说:
          退之韩愈排佛老,自比为孟子拒杨(朱)墨(翟),其实是自己把自己的嘴巴。韩退之在《原道》中所说的‘博爱之谓仁’,正是来自墨学,后融于儒家。所以退之排佛,实为排已。与其说是排佛,不如说是排僧,排外,何其小家子之气也。佛虽是外夷之教,但其博爱之心,却其于孔孟、杨墨。后世学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云变云,乃至今日,积重难返。
          谈话至此,居讷忽然又告诉欧阳修:
          唐玄宗乃中兴之君,退之不去匡扶天子,赞颂其德,却一排佛老为己功,还自诩为“孟子之距杨墨”,想不到这位“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坛泰斗竟是如此好胜 名,实在少见。
          接着居讷话锋一转,指出欧阳修步韩愈后尘,将会带来意料不及的后果:
          退之倡排佛老,足下今又和之。退之以孟子辟杨墨为依据;足下以继孟子自居,以孟子拒杨墨为修本胜佛之典型。退之以“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以永绝佛法为根本;足下以“行之以勤,浸之以渐”为胜佛之法则。如盯必使后世好名之士,也像韩氏、欧阳氏一样,以讹传讹,闹得天下不得安宁。岂不给当今盛德带来拖累,平添麻烦么?足下曾写有《本论》,孜孜以毁佛这已任,足下之言,以菟狩、丧祭、乡射之礼作为战胜佛老之本,是犹退之《原道》而实未知“道”也。那些好事者,难免不在天子面前说你的坏话。这样一来,足下危矣,将终无宁日……
          听老禅师一番话,欧阳修恍然觉悟,他立即起身拜谢,并问:“修胸中已释业,将何以见教?”
          居讷见其诚心诚意,继续开导说:“佛道以了悟心性为本。足下经常以理解语言文字为道,偏执世教,故忘其本。”他以世俗之理,指出欧阳修的失误,然后以佛家之道,要他在人生中看破人生,在生死中看破生死,待到“天真独露”时,即可求得解脱,得大自在。
          欧阳修被禅师说得心悦诚服,称赞居讷“出人百家而斩衷佛法”,当即决定继续留在寺里,向禅师参学佛法。
    欧阳修后来回到朝廷,担任太子少师职责,在众公卿面前,每每赞扬居讷禅师如何了得,还不时致书问及有关佛法禅理。后来仁宗皇帝创十方净因禅院,下诏召有道 之人住持,欧阳修鼎力推荐居讷应召,但居讷以眼病为由,不以声名自累为理推辞。欧阳修理解禅师的作风,而更加钦佩不已。
          值得一书的是,晚年的欧阳修悉悔昨非,对《本论》上篇作了根本性的修改,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使天下之事将弘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为“天下之最大愚”,无只字片言再提佛教为患和讽骂佛法为奸的意思。修改的《本论》(上篇)收入《欧阳修全集》外集第九卷,由此让人明白欧阳修从排佛转变为信佛的始末。
    妙悟“华严”
          此后的欧阳修,开始更广泛地接触佛教,密切与禅师交往。在京都洛阳,他游过很多寺院,接触众多的禅师,因此也写过很多描绘寺院清静环境和结交禅师的愉悦心情的诗章,如《游龙门广华寺》的“明月净松林,干峰同一色”句;《送赡上人赴天台》的“对扫竹下塌,坐思湖上峰”句,写得很禅味。
          明教契嵩禅师作《辅教篇》呈请编人大藏经。欧阳修见到《辅教篇》后,以它旨在调和儒释,正中已意,不禁赞叹:“不意僧中还有此郎耶!”
          后来,欧阳修来到颖州(安徽境内),颖州太守称赞修颙禅师道德高尚,并以修证《华严经》而闻名,有“颙华严”之称。欧阳修设宴招待修颙禅师,问:“佛经中华严之教,怎么样?”
          禅师回答说:“世界万事万物都是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互相圆融的,无论多么微小事物,都能体现华严法界的真理,重重珠珠互相影现那样的从容。”
          欧阳修听禅师之说竦然起敬,说:“我真不知佛教之书竞有如此美妙的境界。”
          席间,颙禅师开示欧阳修多读《华严经》,以调和官宦人生和世俗生活中的种种关系。
          后来欧阳修游瑯琊山,他纵意至一寺院浏览,见寺内修竹满轩,风景优美,山岩之下有庶子泉,清澈见底遂作诗曰:
          庶子遗踪留此地,寒岩徒倚弄飞泉,
          古人不见心可见,一片清光长皎然。
          进入殿内休息时,见殿旁有一老僧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经书,欧阳修便问:“大师讽诵何经?”
          老僧回答:“《法华》。”一部宣扬人人都能成佛的经书。
          修又问:“古之高僧临死之时,都是谈笑自如,从容脱去,是什么法道能达到如此境界?”
          僧回答:“那是古人排除杂念乱意,专心观照事理的定慧功夫。”
          修又问:“如今的僧人为什么很少达到此境界?”
          僧人告诉他:“古人念念定慧,临终安得散乱;今人念之散乱,临终安得定慧?”
          此后的欧阳修用心读经,皈依佛门,在颖州捐去酒肉,撤除声色,息心修养,并以“六一居士”自称。欧阳修信佛,影响其家庭,每于适斋日,率其妻孽氏及公子欧阳裴等在家其为佛事,手持数珠,讽诵佛名,满门呗歌磬之声,缭绕不绝,临终前,曾令老兵就近捧《华严经》阅读,当读至第八卷时,安然抱卷而逝。